老程彻底疯了。

　　村口的象棋不再去看，广场舞也瞧不见他的踪影，只是每天在河边呆坐，两眼发直，嘴里喃喃念着什么。

　　乡亲邻居看在眼里，谁也不敢多议论，要是自己的县长儿子进监狱了，指不定比老程还魔怔。再说，这十里八乡的，哪家没受过小程县长的恩惠。好好的后生，进去了真是可惜……

　　他们所说的程家，就在富东村，沿着蜿蜒的硬化村路进去，远远能看见的三层小楼便是了。但三十年前，那里还只是一处木棚，夏天勉强能住，冬天呼呼灌风，程家媳妇嫌弃家里条件实在太差，留下爷俩儿走了。老程没办法又顾农活，又要顾娃，没了妈的小程子只能在村里吃百锅饭穿百家衣长大。出于心疼，也因这孩子嘴甜乖巧，哪家新做了吃食都会想着他。

　　老程每次看到不知哪家偷偷送到自家门口的馒头、腊肉、咸菜，总会摸着小程子的头，“你可要好好念书，将来回报这些对你好的叔伯姨娘们。”

　　“嗯，我一定会的。”

　　孩子确实出息，靠着东拼西凑的学费杂费，大学考到了知名学府，毕业后还吃上了“公家饭”。

　　富东村是个穷窝窝，从来没出过当官的，这可是天大的荣誉！乡亲们拿出平时过年才舍得吃的好东西，自发摆了场长桌宴，无比热闹喜庆。老程端起酒杯，数次哽咽，说今后一定会报答这十几年来的恩情，说罢向在座各位乡亲深深鞠了一躬。

　　那几年，适逢国家政策出来，小程凭借对政策的理解和资源的把握，帮助村里建设了通村公路，给符合条件的村民办上了医保和各种补贴，特色农产品发展也有了起色。日子可见地一天一天在变好，乡亲们逢人便夸小程是富东村的好儿子。

　　可是不知哪天起，程家开始有了大小不断的争执。

　　“儿啊，王叔家的儿子在县里做工程，人民公园建设的项目，你能不能帮帮忙？”

　　“这个我帮不了，国家有规定的，让他按流程走吧。”

　　“你这说的什么话！你5岁那年发高烧，是王叔用板车拉着你去镇卫生院的，夜路走了足足三个小时，到医院后手心全是泡。你怎么能忘恩负义呢！”

　　看着暴怒的父亲，小程红了眼眶，当年那份情，得报的。他拿出手机，打通了招标负责人的电话。

　　随后几年，是资助过大学生活费的张姨，她家儿子要上重点高中了；是帮忙砌新房的罗叔，他家亲戚公司的工程款要加急拨付了；是小时候每年给自己做衣服的李奶奶，她家孙子斗殴被拘留了……每次帮了忙，乡亲们总会带点回礼给老程，再说说还有哪里不太顺心，明里暗里让小程县长再出出力。然而，老程眼里只能看到欠下的恩情，看不见儿子脸上的痛苦。

　　“爹，这情，得报到什么时候才是头啊？”

　　“快了，快了。没有他们，就没有我们爷俩儿的今天，咱们不能忘本啊。”

　　然而，调查人员比报恩期限更早到来，他们敲开了程家的门，把小程县长带走了。

　　老程一夜之间，精神恍惚。

　　某天，隔壁家的老李去河边寻老程，怕他掉河里。不真切间，只听得老程嘴里说着，“报完了，报完了。”（苍梧县纪委监委）